我做過的所有諮詢都是不成功的
(一個心理醫生的自述
《境界》獨立出品【心理境界】2017-10-14
受訪者|孫欣羊
採訪|秋菡
轉自﹕https://hk.saowen.com/a/906b10851055cd9253d5135d985ea5d55ada653c94fd132532153d42974206e9
神憐憫醫治我走出抑鬱困擾,讓我去幫助同樣遭遇的人。我所接觸的患者中:
十三四歲就性經歷豐富、未成年人墮胎、婚外情、亂倫……罪和創傷無處不在。我做過的所有諮詢,我都不覺得是成功的。萬事互相效力,我要做的就是把他們交給神,我只是神奇妙計劃中小小的棋子。
剛過去的10月10日是世界精神衞生日,《境界》今天特刊發一位基督徒心理醫生講述自己的故事。他曾受重度抑鬱症折磨,經歷死蔭的幽谷,又蒙神憐憫,得醫治,帶領他到寬闊之處。他曾在公立醫院做內科醫生、精神科醫生,也曾就職一家大型醫療平台做精神科醫生及心理諮詢師,平台每天接診量數千人。目前他在一家高端外資醫院做精神科醫生,和太太在上海生活,即將有第二個孩子。“凡我所見,到處是關係問題,直接或間接與罪有關。人心被一代又一代的罪壓傷……”
走出過度自我關注的抑鬱
曾在一個漆黑的凌晨跑步時,聽到一個意念説:上帝已經離棄你!聽到之後,我無法覺察那是魔鬼的謊言,整個人跪在地上失聲痛哭,那曾經品嚐過的主恩的滋味真的就這樣離我而去。那一刻,我的絕望達到了頂峯。抑鬱症狀極其嚴重,整日無心做任何事情,每天都在無意義感中煎熬,大把大把地掉頭髮,自殺傾向嚴重。
我想,那段時間,我對自己的生命是放棄的。不是我想放棄,而是已經沒有任何稻草可以抓住。沒有任何機會可以生還。那時,唯一為我禱告守望的就是我的媽媽。如今回望,從精神科醫生臨牀角度來看,我得的是重度抑鬱症,是需要服用抗抑鬱藥物的,不服用藥物是很不明智的。因為越來越多的科研證據表明,抑鬱症,尤其是長期的重度的抑鬱症患者,不但有腦部神經遞質濃度的改變,還有神經細胞的損傷,時間越長,損傷越重。
臨牀建議是中重度抑鬱症儘早服藥治療,避免過度損傷,造成反覆復發。同時,儘可能進行心理治療,與藥物治療雙管齊下,效果更好。可是,當時我身邊並沒有精神科醫生,也沒有心理諮詢師,沒有專業的幫助,我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上帝卻用祂奇妙的恩典托住我度過了那段死蔭的幽谷,奇蹟般地醫治了我,而且直到現在也沒有復發。這不得不説有悖常理,也不得不説是神的大能。
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經歷不同尋常,也不具代表性,所以後來當我以精神科醫生的身份面對抑鬱症患者時,即便來訪者是基督徒,我也不會貿然説靠神的大能必得醫治,因為我不知道神在對方的生命中的工作和旨意是怎樣的,我無法以個人的經驗為聖靈代言説神一定會怎樣,而是會從臨牀和屬靈兩方面進行解釋,比如對於中重度抑鬱症患者,臨牀方面的建議是服用抗抑鬱藥物,同時進行心理治療,但從屬靈方面來説,要不要服藥需要你向神禱告,看祂是否給你不通過藥物就被醫治的信心。
抑鬱症病人有一個典型的思維特點,叫過度自我關注。患者大多都有自我評價較低、價值感較低、自責、自我形象扭曲的問題,精力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這裏沒有做好、那裏沒有達到人生目標、是不是受到別人的重視……
聖經説,“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捨己,天天背起他的十字架來跟從我”,捨己就是跟過度自我關注相反的一種行為。神要我們捨己,讓我們把眼光放在神身上,因為生命的創造者在神,生命的意義也在神,如果我們不把眼光放在神身上,就失去了人生的航向。但我發現自己在那個症狀當下根本做不到轉移目光到神的身上,沒有力量,根本做不到。臨牀角度來説就是需要服藥改善急性期症狀,但我又沒有精神科醫生的幫助,所以我是陷入了一個孤立無援的境地。康復以後想到這個問題時,就想問神:你把我置身在一個死蔭的幽谷,讓我孤立無援,經歷那麼大的痛苦,到底是為什麼呢?
多年以後,當我立志成為精神科醫生和心理諮詢師,幫助越來越多的抑鬱症患者,傾聽他們內心的痛苦和絕望時,我終於有一點明白神的心意:經歷這一切,
祂讓我知道他在我生命中的旨意是什麼,讓我明確自己的異象是什麼,不再東奔西撞,而是委身在此,去陪伴哀哭的人們,感同身受去體會那些還在苦難中的絕望,去傾聽絕望中的呼喊。如今,陪伴、傾聽、體會和幫助成了我的工作、我的事業、我的服侍和我的異象。“我們在一切患難中,祂就安慰我們,叫我們能用神所賜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樣患難的人。”(哥林多後書1:4)
做了精神科醫生之後,越來越發現如果沒有得過抑鬱症,恐怕永遠無法體會抑鬱症患者的內心世界,而且即便得過抑鬱症,也未必就能懂得,因為抑鬱症的表現形式很多樣,每個人都會有不同。所以我會小心翼翼傾聽每一個抑鬱症患者內心的聲音,嘗試去體會他們的感受,看看那是一種怎樣的黑暗。上帝醫治的方式有不同,有些人可以靠恩典勝過病症,有些人則是靠藥物得醫治,就像福音書中耶穌醫治瞎眼的也是用不同的方式,有時耶穌用話語就醫治了,有時卻要用唾沫和泥來醫治。
抑鬱那段時間過後當我恢復了信仰生活,讀經禱告,帶來一個很大的轉變就是把眼光從自己身上轉移到了神身上,也正是在神身上讓我更加認識自己。這是促使我好轉的關鍵點。當我把目光從自己身上轉向神時,人生方向就開始清晰了。經過三、四年時間,沒有使用藥物,我慢慢從死蔭的幽谷中走出來,直到後來,結婚後已經完全康復了。
我清晰地記得結婚那天早晨,我走在住處和工作地之間的一段小路上,通往工作地的側門明明是鎖着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想徑直走過去。就在我距離側門還有大概20米左右,一位阿姨不知道從哪裏出現走在我的前面,手裏拿着一串鑰匙,打開側門上明晃晃的鐵鎖,門就在我眼前打開了,就在我走過那扇門的一瞬間,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我的眼前突然開始浮現過去抑鬱這幾年所有痛苦的畫面,那些掙扎,那些絕望,那些破碎,一幅一幅展現在我眼前,這時,有一個意念説:我從來都沒有離棄過你。我一直都在。我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從此,我的生命出現極大的翻轉。
當我束手無策時,只有依靠聖靈
做精神科醫生這些年我面對最多的是精神分裂症、重度抑鬱症、焦慮症、躁狂症、雙向障礙、人格障礙等嚴重問題,還有兒童的行為障礙等。這些問題都是單純心理諮詢很難解決的,需要藥物治療和心理輔導雙管齊下。
我在心理諮詢工作中遇到比較多的是兩性關係、親子關係、婆媳關係的問題,特別是夫妻關係。婚姻已經成為這個世代的危機,凡我所見,到處都是婚姻的問題。在我這個年紀(80後)的多數人已經結婚好幾年了,正是離婚高發期。如果你的婚姻沒有問題,真要特別感謝神的保守。
在諮詢工作最初,我曾經輔導過一對主內夫妻。弟兄向我敞開,之前是同性戀以及過往同性戀的經歷,後來信主並認識了姐妹,生命漸漸發生改變。然而,他們進入婚姻後,有一兩年的時間吵架吵得特別厲害,有時候甚至半夜三更吵架到僵局,只好到我家調解。我們幾乎每週都會見面,為着他們夫妻關係中的種種衝突和掙扎。
弟兄在成長過程中,一直缺乏男性角色榜樣的引導,在婚姻裏與妻子的溝通過程中,他對於男性、女性,丈夫以及妻子,這些性別差異以及角色功能,有很多先入為主錯誤的認知,而姐妹,在對婚姻的意義以及夫妻相處的感受上也同樣帶着自我的期待,因此,他們之間的碰撞非常激烈。
在輔導工作的最初,很多問題都是第一次遇到,那時我還沒有系統的學習和培訓,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但因着弟兄姐妹對我的信任,一次次的來找我幫助,我沒有辦法,只好一邊輔導他們,一邊心裏禱告,這也成為後來我做心理諮詢工作的一個祕訣。在輔導中,知識、方法和技巧固然很重要,但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和神保持互通,有聖靈的同在。因為聖靈是保惠師(counselor),祂是最好的諮詢師,如果能夠與聖靈同工,一定是事半功倍,這是很真實的經歷和感受。我常常經歷到,當我願意放下所有的技術和技巧,開始在心裏禱告時,就會有話語出來,説出口的話也讓求助者靈光一現,覺得這些話特別能進入他們的心,問題不但解決了,還帶來生命的復興。
後來我離開那個城市,和他們偶有聯繫。他們雖然偶爾還會有摩擦、爭吵,但每次爭辯過後都會一起回到神的面前,在聖靈的帶領下,找出各自生命中根源性的問題,彼此認罪和饒恕。現在那個弟兄特別熱衷於聖經輔導,他也希望能夠通過聖經輔導去幫助別人。後來,我也因着對男性基督徒同性戀這一人羣的負擔,接觸到一些服侍他們的同工,開始加入服侍的團隊,陪伴他們走過同樣亦如死蔭的幽谷。
心理醫生未必能解決自己的心理問題
基督徒的心理輔導和非基督徒的心理輔導非常不同。作為基督徒的心理輔導,不單單用世俗心理學的知識和技巧,最主要是把人帶到神的真理裏面,只有神的真理才能使人得真正的自由。不是以真理為根基的心理輔導或許在當下會讓人感覺好起來,不過好像好景並不長。一些終極問題,比如”我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麼“,並不只是在生死一線間才顯得異常重要,而是會滲透到人生的每時每刻方方面面。但如果來訪者不是基督徒,違背其意願向其傳福音,則有悖於諮詢倫理設定。所以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包括現在,都在做一個辨識和調整的工作,就是如何融合世俗心理學的技巧和聖經的真理去做心理諮詢。我很有幸通過翻譯國外一系列的教科書,接觸到了聖經輔導這門學科,幫助我調和兩者之間的矛盾,但有些問題仍然讓我感到很困惑和棘手。
比如心理諮詢到底能解決什麼問題?能否解決人生意義的終極問題?能否解決罪性和救贖的問題?能否辨別哪些是上帝創造人類最初所賦予的美好的本能和天性,哪些是人類墮落以後的罪性?如果明知道哪些行為是罪性使然,如何通過心理諮詢的技巧和方式讓來訪者明白真理?如何在不違背諮詢倫理設定的前提下把人帶到神面前?如何修復上帝創造人類最初就在人心裏放下的對真理的渴求?如何避免在人本中心的原則下把人帶向更加自我中心的境地?如果心理學是上帝所設立幫助人的學科,而心理諮詢又比其他學科更有接近真理的渠道和方式,那麼如何跨越心理學與真理之間那道無形卻強大的鴻溝?
對於這些問題,我還沒有很清晰的答案,也在繼續尋求神的帶領。既然聖靈被稱為“保惠師那麼祂也將帶領凡尋求祂的諮詢師。
心理醫生比其他醫生承受的心理壓力更大,這個羣體的心理狀況也非常堪憂。壓力更大不單是因為他們有更多機會被病人攻擊或傷害,而是因為他們面對的病症更難醫治。心理或者精神問題,治療的有效率沒有這麼高,病程拉得很長,並不像內科醫生外科醫生吃藥或做手術可以立竿見影解決問題,這種心理拖累非常耗費心力。這就涉及到心理醫生的界線感。一方面需要足夠的共情能力,感同身受,另一方面又需要避免過度共情帶來的心理耗竭(burn
out)。兩者之間的平衡很難把握,所以我覺得心理醫生不但需要督導,也特別需要信仰。
很幸運的是神揀選我,讓我認識祂,可以通過禱告、靈脩跟神互通,調試內心的狀況。我也很感恩有同心合意的妻子,雖然她不是專業人士,但是有很多的軟弱她都瞭解,可以為我守望禱告,跟我一起擔當。除此之外,如果有一個屬靈的督導是更好的,但是在中國大陸,很少有這樣的資源,因為一位優秀屬靈心理督導需要具備非常好的屬靈生命、深厚的心理學裝備和聖經輔導學的根基,以及一些臨牀方面的知識。
罪無處不在,我為病人們禱告
目前,公立醫院的精神科醫生大部分只做藥物治療,不做心理諮詢,而心理諮詢師多半沒有醫學背景,不具處方權,只做心理諮詢。遺憾的是精神科醫生和心理諮詢師並沒有形成很好的合作意識,也沒有創建起很好的合作模式。有些精神科醫生會認為心理諮詢沒用,有些心理諮詢師會認為精神科醫生過度開藥。這種分歧與隔閡帶來的後果就是很多求助者沒有辦法同時得到藥物和心理兩方面的專業幫助,造成療效不甚理想。
我曾在一家移動醫療平台,接待網絡用户的問題類型超出我的想像,比如十三四歲的青少年就有豐富的性經歷,甚至多人同時發生性行為;未成年人墮胎;婚外情;亂倫……都是讓人很難過的案例,帶給我很大的衝擊和壓力,甚至是一種間接性的創傷。
罪無處不在,而且已經到了瘋狂肆虐的地步!説實話,那是一種很無力的狀態。為罪感到難過,壓得喘不過氣來。想到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就是這樣擔當了我們的罪債。那罪債甚重,耶穌甚至汗如血滴流下來。祂用無罪之身擔當了你我的罪債,成就上帝的公義。我能做的,除了與來訪者同哭以外,就是為他禱告。
現在,我在一家外資醫院繼續做精神科醫生和心理諮詢師。每次在接診前15分鐘,我會停下手中的工作,開始為下一個來訪者禱告。我不能想像將要來到診室的這個人有着怎樣的經歷,怎樣的過往,怎樣的痛苦掙扎,怎樣的死蔭幽谷,但我知道,即便我不告訴他我是基督徒,即便他沒有從我這裏聽到完整的福音,只要我為他禱告,將他提名帶到耶穌基督的面前,祈求聖靈保惠師同工,那麼上帝就一定信實地彰顯祂的榮耀,藉着我這個器皿和管道流淌祂自己的能力和生命,成就祂預定的美好心意。
可以説,我做過的所有諮詢,我都不覺得是成功的,因為看到我在來訪者重大苦難面前的無能為力,在他們長期的掙扎過程中失去信心,在他們反覆挫敗中失去方向,在他們命懸一線時啞然失聲,這一切讓我知道自己是多麼有限,我恐怕永遠無法知道眼前這一位來訪者的生命軌跡是否與永生的生命擦肩而過。我明白這是上帝的主權。雖然或許無法看到每一位來訪者全部的生命圖景,但我知道在諮詢室短短的一個小時時間裏,我願與以馬內利的神同工。
願神使用我!祂必興旺,我必衰微!